夜羽纶独自一人盘坐在朱雀天王府地下的一间暗室里，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暗室的四壁渐渐焕发出了淡淡的青光，微微照亮了夜羽纶的面庞。
也照亮了坐在他面前的，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年男子。
飘逸的黑发，俊朗的面庞，青色的长风衣，以及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若有若无的飘渺感，只看一眼就能感觉出这人极其不凡。
“来了啊，江沉陆。”夜羽纶睁开双眼，轻声说道：“或者我该叫你青龙？”
“随意。”名为江沉陆的青年无所谓的说道。
“……我知道了。”夜羽纶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青龙。”
“这么正式吗？”江沉陆不知从哪取出了一盒口香糖，一边拆包装一边说道：“看来你要说的事还真不小啊。”
“小也不会专程把你叫过来面谈了。”
“嗯。”江沉陆取出一颗口香糖扔进了嘴里：“那就说呗。”
“是关于夜星河的事情。”
“哦？”江沉陆一愣，嘴角露出了一抹莫名的笑意：“你那个可爱的养子？”
夜羽纶一阵沉默，但并没有反驳。
是的，夜星河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这件事天师界几乎人尽皆知，只是少有人会提及。
“……我希望你听完之后，帮我个忙。”沉默片刻，夜羽纶突然对着江沉陆低下头，低声说道。
“你什么意思？”江沉陆眉头一皱，开始觉得这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他认识的夜羽纶可从不向人低头，成为朱雀前是这样，成为朱雀后更是如此。
“拜托了。”夜羽纶没有解释，而是沉声道。
“……身为你的老朋友，虽然我个人很想答应你，但我不能这么做。”江沉陆沉默片刻，正色说道：“抱歉，但你实在是把他的资料摁得太死了，组织里除了知道他从小被你收养，天赋很高以外，其余一概不知，我身为天王，这种情况下答应就是对组织的不负责，你让我怎么答应你？”
“……我想也是，”夜羽纶听完，抬起头无奈的笑笑：“抱歉。”
“反倒是你，对组织不负责快十年了，现在终于肯说了？”
“形势所逼。”夜羽纶说道。
“既然是这样你应该跟组织上报吧？”江沉陆不解：“干嘛越过组织直接找我？”
“……”夜羽纶沉默着，没有接话。
“……那你就说说看吧。”江沉陆见状，转而说道：“我会根据你的发言来判断要不要答应你。”
夜羽纶闻言，从怀中取出一个卷轴，把他放在两人之间。
“这是？”
“把我的记忆片段拷贝出来制作的再现卷轴。”夜羽纶轻声说道：“你把它看完。”
江沉陆皱了皱眉，但还是拾起卷轴，将之打开。
下一瞬，一段影像流入了他的脑海。
……
“小星星，准备好了吗？”夜羽纶向面前的男孩问道。
男孩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小脸肉嘟嘟的，看起来很是可爱。
那是年幼时的夜星河。
“准备好了！”夜星河大声喊道。
“别老是这么大喊大叫的，显得你很没有素质。”
“我知道了！”
不，你没有知道。
夜羽纶无奈的摇摇头，拉起夜星河的手，把他领进了一个小小的法阵内。
他在捡到夜星河时，便有些模糊的感觉到夜星河的身上有股奇异的灵力。
今天，他就要看看这种感觉是真是假。
“中途有什么不舒服的话，要跟爸爸说。”夜羽纶蹲下身，捏着夜星河的小脸嘱咐道。
“嗯！”小家伙用力的点点头，咧开嘴笑着说：“说好了，一会要一起去吃拉面的，不许反悔！”
“好好好。”夜羽纶苦笑着摇摇头，伸出手揉了揉男孩的小脑袋，站起身来走向一旁，取出一张空白的黄符，闭上双眼，神色肃穆，缓缓开口：
“道陵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
“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
随着夜羽纶咒语的行进，夜星河脚下的法阵渐渐焕发出了朱青蓝绿四色的光芒，四大神兽的虚影从中浮现，将夜星河环绕在内。
“无量天光，万灵尽显！”夜羽纶猛地挣开双眼，大喝道：“道灵招来！”
叮――
随着一声脆响，夜星河脚下的法阵光芒大盛，下一瞬，夜星河的身上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啊！？
夜羽纶看着那金色的火焰，愣住了。
“啊啊啊！着火了着火了！！”夜星河大惊失色，想要扑倒在地板上灭火，但却惊愕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再活动身体了！
“爸爸！爸爸！”他急得眼泪都出来了：“我身上着火了！救命啊！”
夜羽纶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将手中黄符摁在了夜星河的头上。
燃着夜星河的金火像是受到了引导，化作一阵金色的华光涌入了黄符之中。
夜羽纶将黄符拿到眼前，仔细观察着上面那如星空般复杂的道纹。
越看，他眼中的惊色越甚。
竟然是这样……
江沉陆放下手中的卷轴，眼中闪烁着和那时的夜羽纶一般无二的惊诧之色。
因为他也认出了那纹路代表的是什么。
天师皆知，当年与张道陵一同征伐妖兽的，除了四大神兽外，还有两大瑞兽。
麒麟，凤凰。
其中麒麟失踪，凤凰战死。
但江沉陆身为青龙，自然知道其中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
就比如凤凰其实是凤与凰两只神鸟，再比如他们其实并没有完全死去，只是魂魄落入了轮回之中，未来的某日还会再次醒来。
而如今，在夜星河身上显出的道灵之力，便是属于凤鸟！
也就是说，凤鸟要么是夜星河的守护灵，要么便是转生成为了夜星河！
“你知道你瞒了组织多大的事吗？”他拽住夜羽纶的衣领，冷声质问道。
“知道。”夜羽纶轻声说道：“但我不后悔。”
“什么叫你不后悔！这可是关系到天下的大事！”
“我知道。”
“你！”江沉陆看着夜羽纶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得咬牙切齿：“我要把这件事上报给组织！”
“……”夜羽纶再一次沉默了。
“……你妈的！别给老子摆这副死妈脸！”江沉陆死死的盯着夜羽纶，突然甩开手，一屁股坐回了地板上，很不爽的说道：“解释。”
“谢谢。”夜羽纶见状轻出口气，轻笑道。
“哎！你先别急着谢！”江沉陆伸出手制止了夜羽纶：“我只是给你个解释的机会而已，你如果不能说服我我一样要上报。”
“你会帮我的。”
“你凭啥这么肯定？”
“因为我理由充分，而且，”夜羽纶笑着说道：“你前一阵子也当爸爸了。”
江沉陆一愣。
“……原来如此吗。”良久之后，他无声的笑笑。
“那就开始你的发言吧，但事先说明，我可不会偏袒你。”而后，他说道：“这是我身为青龙的职责。”
“我知道。”夜羽纶笑笑：“毕竟我也是天王啊。”
“这么重要的事瞒了组织十年，还有脸说这种话啊。”
“上不上报有区别吗？组织能做的事我不能做吗？”
“什么意思？”
“组织找寻凤凰之灵，根本原因是为了增加战力，这你不否认吧？”
“……确实。”
“那我上报了组织，组织把他接走后，是不是要给他找一个师傅来培养他？”
“肯定的。”
“这个师傅是不是一定要属于天师顶尖水平？”
“那是自然，毕竟是凤鸟。”
“那这个人除了守护灵同为神鸟的朱雀天王，也就是我以外，还能有谁？”
江沉陆一愣。
“而如今他只有十七岁，实力就已经逼近神将，就论结果来说也没有问题吧？”
江沉陆闻言，低下头陷入沉思。
“……有些道理，但还不够。”片刻后，他说道：“组织上不了解情况的话，会影响到决策的。”
“我也是决策者之一，我会根据他的实力亲自给他指派任务，这十年来从未出过岔子，请相信我的判断能力。”
“如果真不会出岔子，你现在就不会把我找来了。”
“……这次是意外。”
“把情况和我说清楚，他既然跟凤有关，那就不能有闪失。”
“……情报有误。”夜羽纶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只大妖一直以人形现世，有翅膀并且一直只用翅膀攻击，杀伤力并不算非常强导致情报部门将他判定成了刚成为大妖不久的鸟类妖怪。”
“然后呢？”
“然后根据星河所说，他其实隐藏了实力，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夜羽纶顿了顿，严肃的说道：“化蛇。”
“你开玩笑吧？！”江沉陆闻言惊得张大了嘴，口香糖都掉出来了。
化蛇，古籍记载，其状如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行，是一只善使水攻的蛇形妖怪。
其实力也是极为强悍，当年四神兽竟是奈何他不得，虽可以将之打退，却一直无法将之打败。
最后还是凤凰出手，用压倒性的力量以及相性上的克制才将之制服。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大妖层面的妖怪需要瑞兽出手，所以这化蛇，也被称为是凶兽之下第一妖。
在妖怪们被封入地底的妖界之后，化蛇也随之沉寂，而千年之后的今天竟重新现世，这怎能不让人振动！
“不行不行！我绝对不能帮你瞒下这件事！”江沉陆连连摆手。
“必须得瞒下来。”夜羽纶严肃的说道：“组织知道了一定会调大量人力前去围剿他的。”
“不就应该这样吗？！你脑子秀逗了？”江沉陆气笑了：“就算为了你个人来说，化蛇可是因为凤凰被封印了千年，现在现世如果找到了你那个可爱的儿子不是要把他撕了？”
“首先就公论，化蛇可是妖王级别的妖怪且现在手握主动权，若是发生正面碰撞组织的损失暂且不论，民众的财产乃至生命都将受到严重损害。”夜羽纶冷静的说，“其次就私论，我儿子现在在他手上，我不可能对他的言语视若无睹。”
“还真是理直气壮……后者更重要一些吧?”
“两个理由同等重要。”
“你说是那就是吧。但话说回来，化蛇可是被凤凰亲手封印的，按理来说他们可是仇敌关系。”江沉陆问道，“你儿子既然在他手上，他不趁机彻底宰了仇敌是想干嘛？”
“不知道。但从言语上推测，他现在似乎对星河并无敌意，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怀有善意。”夜羽纶说。
“有意思……他在天府市内造成过人员伤亡吗？”江沉陆沉吟后问道。
“他说他并没有杀人，因为结界生命力受损的人类他也已经用自己的修为为他们修补回去了。”夜羽纶答道，“当地天师府汇报上来的情况也是没有人员伤亡，两者吻合。”
“……哼，还行。”江沉陆一愣，轻笑一声而后说道：“继续。”
“接下来重点来了，他让星河给我带了个话。”夜羽纶叹了口气，说道：“大概意思就是，他这段时间会一直待在星河身边观察他的情况，这段时间内他让天师府不要多管闲事，他目的达成就会离开，再不插手人类和妖怪的事。”
“如果天师府硬要插手，那他会开始摧毁城市。”
“他可以试试。”江沉陆嗤笑一声，说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别忘了，那家伙隐藏实力的本事可怕得很，能把大妖的气息隐藏到这种程度的妖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夜羽纶警告道：“这次他已经把自己从妖王伪装成了初进大妖，鬼知道他能不能进一步把自己伪装成A级，甚至更低等级的妖怪？”
“到时候没有神将盯防，他不是想拆哪拆哪？”
江沉陆皱了皱眉。
“……好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似乎是这样。”沉吟片刻后，他说道：“这么说来确实不能上报，天师府那些迂腐的老家伙可不会考虑采纳妖怪的建议。”
“所以我说了，你要相信我的判断力。”夜羽纶笑笑：“按形势来说，采纳他的建议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但也不能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的意思是？”
“我之后会私下和他谈判，让他去帮忙解决掉辰龙的目标，然后让辰龙在他观察星河时随行监视他。”夜羽纶说道：“只是监视的话，应该也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
“……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可能成功吗？这可相当于让他和妖怪阵营决裂。”
“妖怪可都是自我主义者，没什么阵营可言。”夜羽纶说道：“就算假如说有，那这次大妖集体现世必有一个阵营的任务，化蛇愿意放弃这个任务来和我谈话，也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了。”
江沉陆沉默不语，低下头思考着。
“……好吧。”良久之后，他抬起头，说道：“我答应帮你瞒下来，不过是暂时的，这件事过后我会重新考虑。”
“够了，谢谢。”夜羽纶笑笑：“辰龙那边我不熟，就拜托你了，相信他会听你的。”
“这不就是你找我的理由吗。但很可能要吧你儿子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可以吗？”
“可以，你不说出去他应该也不会说出去。”夜羽纶答道：“调动理由的话，就说是帮助星河进行调查。”
“了解。”江沉陆说着，苦笑一声：“但没想到四天王里平时最为大局考虑的人，现在也开始顾起了私事啊。”
“这就是对大局最好的应对方式。”
“你说是那就是吧。”江沉陆笑笑：“但我打赌，这事结束后，你一定会找别的理由来让我和辰龙不把你儿子的身份报上去。”
“……还是你懂我。”
“你知道的，这种事瞒不了一世。”江沉陆沉声说道。
“我当然知道，只是……”夜羽纶沉默片刻：“我想让那一天来得晚一些。”
“我想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让他有个正常的童年，尽量度过自由的青春，说不定还能遇上自己真正倾心的人。”夜羽纶低声说：“而不是像我和你一样，从小就要背着保护世界的重担前行……”
“……你很辛苦啊。”江沉陆沉默良久，轻笑道：“比我们都辛苦得多。”
“的确很辛苦啊。”夜羽纶笑笑：“不过每次我看到他眼里没有和我们当初一样的阴郁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一切都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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